佛陀的沈默回應

有一次,一位婆蹉族的出家外道遊行沙門,到摩揭陀國首都王舍城北方的迦蘭陀竹園精舍拜見佛陀,問佛陀說:

「瞿曇!有『我』嗎?」

佛陀什麼話也不回他,只以沈默回應。

「那麼,瞿曇!沒有『我』嗎?」婆蹉族出家外道繼續追問。

佛陀還是以沈默回應。

這樣再問、三問,佛陀都是以沈默回應。

那位婆蹉族出家外道心想,他已經連續問了三次佛陀都不回答,繼續留下來也沒意思,就起身離開了。

這時,站在佛陀後面擔任侍者的尊者阿難,感到很不解地問佛陀說:

「世尊!為什麼您都不回答他呢?這樣豈不是讓他誤以為您無法回答他的問題,而成為邪見嗎?」

佛陀回答尊者阿難說:

「如果我回答他『有我』,這不是和那些執於『常見』的沙門、婆羅門一樣了嗎?這能和我『一切法無我』的證知一致嗎?

如果我回答他『無我』,這不是和那些執於『斷見』的沙門、婆羅門一樣了嗎?徒然增加那位已經習慣執於『有我』的婆蹉族出家外道的困惑,心想:先前我所賴以理解的『有我』都不存在了。

之前執於『有我』常見的人,聽了『無我』以後,如果還在『有我』的舊思惟中,以為有『我』可以斷除,這樣,又陷入了斷見。如來超離了常見與斷見兩邊所涵蓋的思惟範圍,站在正中而不偏的如實立場說法,而說:一切法都會敗壞變化,所以是無常;敗壞變化中又有其前後的接續性,所以是不斷,一切都在不常不斷中。一切的生起與存在,都有其因緣條件,如果因緣條件不存在了,就要敗壞不生了?所以,由於無明而有行,由於行而有識,由於識而有名色,由於名色而有六入處,由於六入處而有觸,由於觸而有受,由於受而有愛,由於愛而有取,由於取而有有,由於有而有生,由於生而有憂悲惱苦、純大苦的聚集。反之,結果的滅除,也有其原因:當無明滅盡無餘,行就滅了;行滅了,識就隨著滅了;識滅了,名色就隨著滅了;名色滅了,六入處就隨著滅了;六入處滅了,觸就隨著滅了;觸滅了,受就隨著滅了;受滅了,愛就隨著滅了,愛滅了,取就隨著滅了;取滅了,有就隨著滅了;有滅了,生就隨著滅了,生滅了,所有的憂悲惱苦、純大苦的聚集就隨著滅了。」

按語:

一、本則故事取材自《雜阿含第九六一經》、《相應部第四四相應第十經》、《別譯雜阿含第一九五經》?

二、「無我」,是一個很深徹的道理,不是那麼容易正確理解。二千七百多年前,印度文化發展到《奧義書》時代,才對業力思想有所突破,提出「業感輪迴」說,推翻了「祭祀求福」的傳統。然而,在解說如何輪迴上,卻還陷於傳統「真我」的思想窠臼,無法突破,一直到佛陀在菩提樹下,證悟了生命的緣起,在「緣起」的思惟下,才解開了「真我」(有我)的枷鎖,成為劃時代的解脫者。

三、不能瞭解一切事物都在條件聚散中生滅的「緣起」道理,就會以為有永恆不變的存在,而成為「常見」。同樣地,看不到複雜因緣條件前後變化的相關性(相續性),就成了「斷見」。從緣起的角度正確來說,那應當是「相似相續」、「不常不斷」。

四、故事的最後一段,《相應部第四四相應第十經》中無,而《別譯雜阿含第一九五經》最詳備,這是佛陀解說「無我」的典型教說。

五、顯然地,佛陀對婆蹉族出家外道所提出的問題,陷入了解說上的兩難,所以默然了。但佛陀大可以拿回答尊者阿難的話,來回答婆蹉族出家外道,不是嗎?為何要默然呢?我們無法從有限的文獻資料得到答案,或許,佛陀看不到婆蹉族出家外道有理解「緣起無我」的可能,評估後,認為以採取默然的回應,對婆蹉族出家外道是最好的回答吧!總之,這是一個事實的陳述,我們看到佛陀也不得不受因緣條件(聽者的程度)的限制,不能無限慈悲地度化眾生。這與後來部派佛教時期,某些理想的佛陀觀,認為佛陀「無所不知,無所不能」(「如來威力亦無邊際」,《異部宗輪論》大正大藏經第四九冊第一五頁)的看法,是有些距離了。